可他不知为何,他准备的一份份卷轴今日全都变成了“天下第一剑客之死”。
比起小小的无极宗宗主,自然是现在的悬案更有噱头,也更具讨论性。
只是一目了然,这一切证据都直指向谢倚,当年的谢倚一度被压入大牢,是百里照墟的妻子亲自拿着关键物品来为谢倚开罪,让谢倚无罪释放了。
那竟是一封绝笔信,信中百里照墟说自己死期将近,并简单交代了后事,还特地在信中说自己的死与任何人无关。
这下便洗脱了谢倚的嫌疑,但实际上除了谢家,并无一人相信这封信是百里伏清自愿所写。当时百里照墟名扬天下,还有一个尚在襁褓的孩子,怎会选择自尽呢,这完全说不通。
其余人议论纷纷之际,百里伏清猛然睁眼,他似乎没听清齐岱说的话。
他一把抢过齐岱手里的卷轴,一目十行地看完了,这才确认自己听到的并非是幻觉。
他并没有像素魄预料那样沾沾自喜,与之相反,他似乎不愿意提到这件事,对此比素魄还要恼怒十分。
看完后,他猛然地把卷轴撕毁,扔在地上,竟是要拂袖离去了。
百里照墟的确是个奇才。
见过他的人没有不想成为他的好友的, 他的好友有没有一个不是赞颂诚服的。
侠之一字,似乎是为他量身定做的。
他不拘门户之见,无论是谁来向他讨教,他都会倾囊相授。因此, 百里家养了不少或落魄、或执拗的江湖客。
路遇不平拔刀相助自是平常, 路遇老妪挑担、小儿卖花,他也定是要帮上一帮的。
依他自己所说, 他这一生都是寻常人在做寻常事。
但偏偏有几件让人觉得惊天动地, 被传颂至今。
其中一件是数十年前, 霈阳都, 他与友人在街边饮茶论道,忽而听得前呼后拥, 见得尘土飞扬, 一伙衣着不俗之人竟在闹市骑马,惊得行人纷纷避之不及。而在那马嘶嬉笑之中, 暗藏着几道微弱哭声。
百里照墟一把将一卖菜翁拉至身后,看着此情此景,他坐在街边, 眉头紧锁。
好友按住他桌上的剑, 提醒他:“这几个都是贵族子弟,家世显赫,日日如此。”说着他摇了摇头。
百里照墟从不怕麻烦, 但是他知道轻重缓急, 今日贸然出手, 即便可以教训这纨绔一番,但终究只是争一时之快。
顾不得沙土漫天,他垂下眼睛, 握着茶杯的手已然经脉突起。
可是忽而,好友惊呼一声,惊锤了一下桌面,茶壶也跟着小跳溅出几滴泪珠。
百里照墟闻声抬头,却见到几匹高头大马后,是一辆歪歪扭扭的锦绣马车。
说是马车也不尽然,因为那朱轮华毂前并没有马,取而代之的是几个瘦弱少年,他们身上套着马套子,几根绳索牢牢勒进肉里,衣衫褴褛地拼了命往前挣去。
稍有谁落了后,竹条便狠狠落在他们的背上。
这一幕,谁看了都不忍心。
百里照墟愤怒、震惊,他看见那执马鞭的华衣男子落拓地坐着,另一只手拿着酒壶,眼神迷离地灌下一大口,又是狠狠扬鞭。
百里照墟心中的愤懑快要溢出,那几个孩子能犯什么错,要被如此羞辱虐待?
其余人皆习以为常、亦或是不忍心,都挪开了目光,只有百里照墟死死盯着。
在那些少年无意间流露出求助目光时,他已忍耐不住,直至又一鞭落下,其中一少年被抽中大腿登时摔倒、差点被卷入车轮下之时,百里照墟飞身而出,抵住了太子车驾。
是日,等百里照墟以“聚众闹事”、“以下犯上”等数罪被关进大牢之时,他才知道那竟然是太子的车驾。
但他处变不惊。
……
百里伏清对这个卓尔不群的先祖所知晓的事,与外人也相差无几。
——一个惊才绝艳却又英年早逝的侠义之士。
无论要问多少次,他都只能回答:百里照墟是死在谢倚的手中。就正如自己的父亲死在谢小九手里一样,那是斩不断的孽缘。
那并不是一个好的死法。
百里照墟的孩子当时尚在襁褓之中,那人如此狠心背信弃义,他却还要写信为凶手开脱。
百里照墟做得出这等事。
百里伏清看过那封信,的确是先祖的手迹,思来想去,便只有“他早已察觉自己将为人所害,甚至还要包庇此人”这一个解释。
因此在百里伏清现在看来,那绝笔信并不是一封脱罪的信,反而是如山铁证:还有什么比自己的至交,更让他难以怪罪?
谢倚劝他隐居当时地险人稀的乐焉郡,是否也有此番考量?
分明是因为这里更好动手些。
百里伏清越想越怒,看着面前一个个道貌岸然之徒,已是万分不耐烦。
混迹在人群里的钟邈见状挤了进来,他对一脸得意的文檀耳语:“这一定是